小小玲珑 发表于 2019-10-23 18:38:52

于晴《大兴王朝》番外篇

  一、十年之期

  春花看直了眼。

  南宫朗提着食盒,自她身后抽走了一张写满字的大纸,漫不经心地瞄上一眼。

  「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?竟让你看傻了眼。」

  自春花成为奴人后,不过才几个月光景,她就恢复得极快,一如以往的安和随意。只能在七焚园里行走,她就自找乐子,没有闹过……看似令人安心,可是,任何人遭受重大挫折,不是该绞尽心思报仇或怨恨吗?

  皇朝里的人,都是如此,无一例外的。

  所以……春花真是另一个世间而来的吗?南宫朗眼色染上幽暗不明的情绪。

  她十三岁了,个头还是小的,身骨也极是纤细;什么都比他十三岁时小上不止……好像一眨眼,这小人儿就会不见。

  每每他见了她,心里总是有一种陌生的情感,仿佛丝线蔓延心头在骚动着——是致命伤,他察觉到了。

  春花眼底发光。「哥哥,居然有人能画出蓝蓝十年后的模样耶!」她没有留意到南宫朗的目光直落在她面上,忙不迭地抢回那张迷周快报,「美人耶!十年后蓝蓝竟然是长这样!」好美!美得太过分了吧!她也是有妒意的。

  南宫朗静静地看她一会儿,嘴角微弯。「这玩意你也信?」

  他提着食盒,拉着她的小胳膊上凉亭避热。即使是秋末,也会有那么几天的烈阳,偏春花成天就爱在园里走动。她十三岁以前何时这么积极在阳光下行走?

  「信啊,当然信啊!」春花不松手里的快报,仿若珍宝,「每月出报耶。哥哥,书房里堆了一迭周报,上头好多城里的八卦呢。你看,他们这次请来书画大师依蓝蓝现在画岀她十年后的美人样,真的好像!像到我都认定,十年后蓝蓝就应该是这模样。哥哥,你看,蓝蓝美吧?」原来,人也可以用这种方式预知未来。如果也有人能预知她的未来就好了。

  「你那种与有荣焉的口吻是怎么回事?她美不美干你什么事?」

  「有美人悦目,我就高兴嘛……哥哥,十年后我们一块来看蓝蓝是不是真长这样。我猜她是长这样。」

  他闻言顿了一下,轻声笑道:「好。十年后我们一起看。」

  春花想了想,凑坐到南宫朗的身边,掩嘴小声地说:「哥哥这几天你有没有空?」

  「嗯?」

  「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,画我十年后的样子吧!」她双眼有着极大的期盼。哥哥人聪明,虽然她自称是他的绘画师傅,但其实他一学就会,青岀于蓝胜于蓝,画得比她还好,为此她甚感妒意,不,骄傲……哥哥在这方面完全没兴趣,了不起随意画画人而已,竟也能出色至此。

  有时她会想,假若现在大家活着的这个时代是太平盛世,求春哥哥饱读诗书,哥哥要学什都快……有足够的安平盛世能够让他们有机会培养各自长才去崭露头角,那该有多好啊!

  在乱世里,才华都是永远被埋在深泥里,展现不了的,但,才华又是与生俱来的,老天爷给的岂会白给?这是不是表示,乱世本来就不该在世间出现?

  求春哥哥的眼眸偶尔会透露着「春花是一个适合在太平世界里的姑娘」,不是这样的。谁不想在太平世里活着,也不是只有她。若太平世界里没有哥哥他们,那她也不会想去那样的世界。

  总之,言归正传,说不定她十年后也是一个小美人啊!

  能提早看见也给她一点信心嘛!不过,不行让其他人知道,万一画岀的模样不如她的期待,会有点小丢脸。

  她又补了一句:「要是画出来不好看,我们就当它不存在,哥哥你要保密的!」

  南宫朗盯着她半天。

  她脸红了红。「哥哥这样看我是……?」

  「我怎么看,你现在这模样就是你二十多的模样啊,最多高了点,眼眉开些,再胖了点………」他捏了捏她脸颊,眼底涌起了笑意,「现在就肉乎乎了,嗯……差在哪?」

  春花敢怒不敢言地拍开他的手。哥哥只会打击她!她秋天就是好胃口嘛……哥哥是伪温柔,本质还是爱欺负她,反正周遭都是美人,她也满足了啦。

  她瞄一眼哥哥,想也知道哥哥十年后最多就成熟点,其它都凝住不变,她的眼睛都快被美瞎了……

  所以,拜托,老天爷多给她点时问,继卖被美瞎下去吧,最好给她一辈子的时间!

  她又忍不住分神看向这份对她来说很珍贵的迷周快报,不由得咦了一声。「刚才被蓝蓝迷走了,现在我才看见报上也有写到那日厉风楼大火……」细读之后,她嘴角抽了抽,「哥哥,上头写你放火烧楼是个人乐趣……」谁会把烧楼当喜好?根本都是假的!也不知道执笔那家伙是从哪里听来的!

  枉她心里还有个小梦想,如果可以走出去,那她是不是也能够去当写报的人呢?报上接洽的地点她都会背了……现在告诉她报上都七成假,她被打击得很大……等等,不行,不能随便被沮丧打倒,日子同样都是要过,她得开开心心地去过着,因为……

  「春花,喏,张嘴。」他打开食盒。

  她完全没有防备地张开嘴,包子塞了进来。扑鼻的香味让她微地一楞,回过神对上哥哥专注的美目。

  她的眼眉渐渐弯了起来。

  她想要好好地过,因为,不管是哥哥或求春哥哥他们,总是在顾着她,总是会细心地察觉她的情绪,让她让她忍不住用快乐的心情回报他们啊!

  「哥哥,你特地买回来给我的啊。」她笑眯眯说着。

  「你不是说,这家包子好吗?」

  她低下眼,含着笑,小口小口专注地吃着素包子,内心有点小害臊。

  哥哥以前又坏又娇,虽然也有温柔时,但大部分都是藏越来的,哪像现在……待她的好一定是要明明白白让她知道,好像她知道了就会心甘情愿地留下来。

  问她想留不留,她肯定是想的,可是这真的不是她能决定的,哥哥就是个无赖……咦,等等,这素包子里的内馅有那么点熟悉,味道更是根本早上才吃过嘛,而且是求春哥哥带快报回来时一并带回来给她的包子。

  「哥哥,这哪家的包子?」

  「你不是一直念张记的包子,味道如何?」南宫眀再拿一颗塞进她的嘴巴里。

  她秋天是好食欲啦,早上吃完了求春哥哥送的整整三颗大包子,下午再来吃……她偷瞄一眼,盒里也是三颗大包子,她不得不说哥哥跟求春哥哥常心有灵犀一点通。今天她要吃六颗,到了晚上还要伪装肚子饿再吃晚餐,秋天莺儿还会送消夜给她……

  对,她是猪,她绝对吃得下!但是,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住在迷周城里啊!他们是住在平阳城吧,她说的是张家包子!张家包子!不是张记的!有点眼色好吗?不要不讲究,只要一个张字就这样随便买回来!

  迷周报是她有一次在求春哥哥书房里发现的。当时求春哥哥一脸惊讶,如今想来极可能他也不知是谁随意放在书房里,但见她充满兴趣,于是每个月顺手带回来给她。

  求春哥哥喜欢看报呢,这么好看的文章求春哥哥竟然不爱,实在是太没有眼光了。

  还常有特价广告,她常念给莺儿听,今天的快报广告写着就是张家包子特价,结果求春哥哥买回来的却是原价的张记包子,明明有便宜的名家包子不去买,跑去买另王家,这就是不看报的下场。真是,他们对吃一点也不研究,也不懂省钱……

 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内馅,这两人怎会以为她喜欢的是张记呢?同样都有个张字,怎么不去张家呢?

  剁碎的豆干、香菇、菜类……张家包子的内馅也差不多,但有豆腐,没有香菇……上回的迷周快报就是这样写的。张家包子一定是付了不少钱,广告真是尽责地写详细。

  香菇吗……她眨眨眼,突然看向他。「哥哥,你在(久禾书苑独家制作书籍,请勿转载或转售,谢谢您的支持与配合)张记有吃吗?吃过了才买?」

  南宫朗诧异地看她一眼。「刚出炉的包子我便现吃了一个,你怎么看出来的?」

  「你去别家店也吃了?」

  南宫朗顿了一会儿,方道:

  「附近也有包子铺,我顺道一块吃了,尝个鲜。」

  她闻言抿着嘴笑了。想来求春哥哥也是一样的。都去吃上一轮,发现里头有她爱的香菇,就以为这是她想要吃的名家包子。

  忽然间,她觉得包子哪家真正好吃都不重要,现在他们买回来的在她心里才是最好吃的。不过她也有一点疑惑一一个张家、一个张记,外地人真的会搞混,为什么要这样呢?后来那一个为什么改?不先做功课,去买一个尝内馅,是真的会买错啊。

  「春花,你在想什么?」

  她把她心底的问题问了出来:「哥哥,你说,若这世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,我不是说双生子,而是有一个人硬是与另一个人相似,你要怎么认出来?」

  「你又在胡思乱想了么?若是他人敢跟你相仿……」

  她张大眼,等着。

  他定定看着她柔软的双眼微微笑道:「你要现在吻了我,我就告诉你。」

  一点一滴的血色窜上春花薄薄的小脸皮上。她结结巴巴道:「我刚吃包子耶……」

  「我又不介意。」

  我很介意啊!很介意啊!春花想要咆哮,但不管口头或武力她都赢不了哥哥,只好先认输。他分明、分时是要她习惯这样的碰触嘛……他是真心想与她在十五岁那年成亲的,才会让她慢慢地适应他,这是哥哥的温柔,她知道的。

  她心里甜蜜蜜地,只是要这样满嘴油腻腻地亲上去,她实在没脸……

  她心中一转,笑眯眯地从食盒里拿出最后一颗包子。

  「哥哥,想亲我就直说嘛。喏,你从另一头咬,我从这头咬,吃到最后,我俩嘴就碰嘴。你不会不好意思吧!」

  南宫朗明显一怔。

  春花红着脸,等着。

  一会儿,他才确认她不是说笑话,轻声笑道:「春花,你的脑子里真是一堆希奇古怪的想法。但,你若喜欢,我又有什么不好意思呢?」言下之意,他绝对奉陪。

  未曾见过人家这样做,甚至脑中也没有想过可以这样做。他向来直来直往,亲就是亲吧,碰就是碰吧,喜欢春花就要了她吧,哪来这么多迂回手法?

  盯着春花,心里头又产生了那种陌生的丝线,有时它们会非常凶猛地缠上他的心口,让他产生狂躁,想要一口吞噬面前的小人儿;有时却又如细砂用极慢的速度渗入他的心底深处,让他警觉自己得小心翼翼地抱住这小人儿,才不会伤到她半分,这种矛盾的心思……

  他咬了一口包子。

  「哥哥,闭上眼啦。」春花见他终于合目,于是脸红红地也跟着闭上眼眸,一口口着吃包子。

  最后,在她期待里,终于碰上哥哥略凉的嘴唇……油腻腻来,不亦乐乎。哥哥油腻腻,她也油腻腻,两人一块油,将来哥哥就不会只想到她油腻腻丢脸的样子,而且还藉哥哥之力消灭一个包子,她被养成猪的速度可以稍稍减缓一下。

  「春花……」

  她还有点迷迷糊糊的。

  南宫朗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——

  「就算在这世上有人跟你长得一样又如何?她又不是我看着长大的春花,你一个眼神、一个动作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,我又怎会认不出你呢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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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刚出云富楼的大门时——

  「……这是迷周报啊。」怜君惊讶地说道,好奇地捡起来看。

  南宫朗转头看向怜君,跟着将目光落在怜君手里的大报。

  掌柜赶过来。「不好意思,可能是谁掉了,楼里(久禾书苑独家制作书籍,请勿转载或转售,谢谢您的支持与配合)没瞧见,让它碍了五爷的路。」

  「不碍不碍,」怜君快读了一下报上的消息、。这些消息离他都老远了,几乎都是陌生的,好像也提不起他什么兴趣来。他问道:「掌柜,这迷周报一直在啊。」

  「是啊,一直在的……」掌柜回归回,目光一直紧紧落在南宫朗面上。

  「背后的人是张家吧。」

  「什么?」

  怜君噗嗤地笑岀来。什么逃难来迷周城的张大师啊,当年春花曾私下问过简求春,这位张大师是真的很有名,迷周报才会几乎每期都放这位大师的墨宝,但,简求春根本没有听过迷周城有什么姓张的名字。

  等到了地府没有多久,他才看见这位已经十分老迈的张大师。人家是张家包子铺的老太爷,一生喜好画画,偏偏他的人生大半是遇上乱世,直到进了迷周城才有几年好日子过,也才能在死前几年潜心在书画上。

  他老人家又爱炫耀,于是张家包子铺就办了迷周报……

  怜君微微一笑。他就说,任何人活在世上,不就是互相影响么?张大师永远也不知道,他的爱耀,让一人小姑娘在世的日子多了一份期待与快活……

  「我想越来了。」南宫朗轻声道。

  怜君看向他。

  「蓝蓝跟画像一模一样。」

  怜君一怔。

  南宫朗盯着他看。「春花与我说好,十年后,我们一块验证蓝蓝是否眼画里长相一样。不知道……她还记得么?」

  怜君张口欲言,却是不知该说什么,最后,低声道:「蓝姑娘,确实是个美人。」

  在旁的掌柜小心翼翼地插了嘴道:「五爷,您们是说十年前迷周报有画七姑娘那期吧?前几个月还真的有人拿十年前的报去三合巷给赏钱呢,说是画得太像了。」

  怜君闻言,轻喃道:「三合巷。」这个他有印象。生前,他是曾把这地方背得极熟的。他转头看向还在盯着他看的南宫朗,笑道:「大哥,我们逛迷周城的路线若经过三合巷停一下吧,我也想看看那地方竟是什么特别之处。」

  南宫朗沉默一会儿,才柔声道:「好。我们,一块去看。」

小小玲珑 发表于 2019-10-23 18:39:04

  二、天空

  该不该说,她跟春花总是有缘呢?

  一身湛蓝色的少女装束,是出发杀人时惯穿的俐落衣裳。她跟春花不同,她是典型的皇朝女子,一过十岁便是开始发育,以前她不觉得,现在她察觉到,她又高又艳,而那个春花,虽然也是少女装束,但个头小,根本还是个孩子。

  她一脸冷漠,微微眯着眼,望着厅里那春花与简求春的身影——

  春花的声音,总是没什么脾气,没有出谷黄莺的悦耳,却令人感到是个教养极好的孩子,有时候她听见她讲话,总是会停下脚步,忍不住多听二句。

  「求春哥哥,你抽了一签便是,哪管这么多?」

  那厅内,简求春不知回了什么,笑着抽过签筒的签。

  蓝蓝偏着头,终是掩不住好奇地瞟进窗内。

  春花笑咪咪地凑到简求春身边,跟着念出签诗……

  「哎啊,跟哥哥一样,都是长命百岁呢。求春哥哥,这是要还愿的,改天,你一定得上大佛寺,谢谢菩萨赐的长命百岁,以前抽的全都不算数不算数。」

  简求春始终笑着,瞧着春花,比着手势:

  「我瞧这次是灵得很,七焚都是同一命,我若是长命百岁,自然朗弟他们也是。」顿了下,他又微笑,笑容中多了几分温柔。「春花你在咱们身边,自然也是长命百岁。」

  蓝蓝冷哼一声,撇开头,望着远处的七焚园景。

  长命百岁?这样的弱质小孩也想长命百岁?七焚外头,这样的小孩,都死了,都死了。

  「蓝蓝?」不知何时,春花已出厅门,一眼就看见显目的蓝蓝。「你也在这?正好,我找你呢!」

  蓝蓝回首,扫过门口的简求春,目光落在春花面上。她发现,不管看几次,这个春花确实不漂亮,但面上就是没有她看见的那种恶感。

  春花眉开眼笑,拿出签筒。「蓝蓝,这是签筒,你再抽一次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春花期待地望着她。

  蓝蓝抿抿嘴,随便抽了一签,又瞄向春花一眼,才看向签诗。

  春花凑过来,笑道:「果然七焚一条命,都是长命百岁呢。」

  「……这签哪来的?」

  「这是我跟大师求来的!蓝蓝记得要去大佛寺上香。」

  大佛寺?那些光头和尚的面上,也有令她生厌的恶感呢。

  这签筒里的签诗,怕都是同一句长命百岁的签诗吧。难道这个春花以为,换了签诗,就能改变七焚的命运?

  还是,这个春花,只是让他们不被签诗所困?

  明明她也没跟春花特别要好,这签诗分明也做了她的份……

  她握紧手里竹签。

  「蓝蓝要出远门?」

  「嗯。」她冷冷回着。

  「那可要平安无事的回来。」

  蓝蓝瞟向她,负手在后,俏脸冷冷地,嘴角也不曾扬起过。

  春花本要目送她,然后再回头去找归无道抽签去,但她双脚不得动弹,因为她觉得蓝蓝那冷冷的目光钉住她了。

  这个……蓝蓝这表情是想说话?

  春花自认还能读得出蓝蓝的表情,遂耐心等着。

  等了又等。

  再等……再等……风已经掠过她的脸很多次了,但她还是等不到蓝蓝开口。

  「蓝蓝,你有话跟我说?」可不可以先让她蹲下来休息一下。

  「谁跟你有话说?」

  春花摸摸鼻子。原来是她误会……明明蓝蓝的嘴角动了动,(久禾书苑独家制作书籍,请勿转载或转售,谢谢您的支持与配合)很像要说话嘛,她叹了口气,转身要眼简求春离开,哪知身后又传来——

  「喂!」

  春花鼓鼓腮,委屈地看了简求春一眼,才慢吞吞回来,低声咕哝:

  「有话就直说嘛……」

  「谁要跟你说话了?」

  「那你叫我……」

  「你叫春花还是叫喂?」

  「……蓝蓝,我也是会生气的喔!你见识过我生气的喔!」她会把哥哥搬出来喔!春花努力用眼神来表达她的愤怒。

  「谁允你叫我的名字?」

  春花很想直接飞走,就不必再进入这种无限重复的对话了。每次遇见蓝蓝,这个美丽的蓝蓝总是会重复着这些话,偏偏她就是对蓝蓝的美没有抵抗力……这样比起来,真的哥哥比较好。

  哥哥不高兴时,也不会重复跟她讲话,了不起就是弹她的鼻子吧了。

  「你的名字很好听嘛。」春花扁嘴道。

  「好听?」蓝蓝冷笑:「哪儿好听了?」她姓蓝,生她的那个人嫌麻烦,连名字都没有为她取,她就随便替自己把姓迭上去。

  春花叹口气,有点羡慕地说:「每次念蓝蓝,总觉得,蓝蓝的名字像皇朝的天空。蓝色的,很美呢。」

  「……我讨厌大兴皇朝的天空。」如同恨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。

  春花一愣,而后低声道:「我却是很喜欢皇朝的天空呢。」

  蓝蓝哼一声,撇开脸,望着远处。过了一会儿,她察觉春花要离开了,才强迫自己说话:「我不小心听见的。」

  花回首,扬眉。「听见什么?」

  「就是那件事。」

  让她飞走吧,让她飞走吧,春花满心挫折。她又不是读心虫,哪知是什么事?

  蓝蓝没看向她,又道:「搞了半天,你抽的那空签,是大佛寺里有小沙弥在恶作剧。」

  春花呆了呆。

  「小沙弥看不顺七焚,就故意在签筒里摆上空签,吓吓咱们,哪知你一直抽中那签,那都是假的。」

  春花慢慢摸着她怀里的签筒。

  蓝蓝等了再等,没等到春花的回应,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。

  春花笑咪咪地。

  「你笑什么你?」

  春花立即板起脸,认真地说:「原来如此,我明白了。我被骗了,多亏蓝蓝听见,要不我挂在心上,一直睡不好呢。」

  「我是不小心听见的。」

  「是是。」

  蓝蓝嘴角撇了撇,转头就走。走了几步,她又停下,没回头。

  春花目不转睛,已经很清楚地知道,如果这时候她以为蓝蓝没话讲,肯定又要陷入无限重复对话里,所以,她非常有耐心地等着。

  美人嘛,脾气怪了点,她绝对能接受,哥哥也是这样的,阴阳怪气的,偏偏她就是喜欢哥哥的美……

  「我倒也不介意你用看黄莺的眼神来看我。」

  什么?春花一头雾水,看着她这次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
  看莺儿的眼神?她不及理解,连忙喊:「蓝蓝,记得小心哪!」

  春花定她这次真的离开了,这才抱着签筒走到厅门。

  她就说,怎么蓝蓝一早守在厅门口,原来是要跟她说这事啊,都是十几天前的事了,蓝蓝却还挂在心上。有人摸摸她的脸,春花抬眼,笑道:「哎,求春哥哥,你最近也要出门吗?」

  「再过二天便要上平阳一趟。」简求春比手势,比到最后,索性跟她大眼对小眼。

  春花读着他眼里的讯息,道:「我没讨厌蓝蓝啊,我羡慕她都来不及呢。求春哥哥,你道外头的孩子是长得跟我一样慢,还是眼蓝蓝一样快?」

  简求春面不改色比道:「蓝蓝与你同龄,她约是北方姑娘,生得快些。」

  「哎,原来如此。」春花一脸崇拜。「如果我也是北方姑娘就好……」又看看皇朝远处的天空,真是湛蓝得美丽。

  如果有一天,能出去走走,看看外头的世界多好……她只敢在心里想,却不敢说出口,外头的皇朝很乱她是知情的,但她总是有点渴望……

  没关系,现在不行出去,将来还是可以出去的,到那时,七焚跟她一块快乐生活,那也是很好的。春花向来乐天知命,不多强求,只是偶尔……

  「求春哥哥,你道我爹娘为什么替我取名春花吗?」有点土呢。

  等了等,没等到求春哥哥的手势,她想要绕到他面前看他眼神,哪知简求春拉住她的小肩膀,直接转头朝她笑了笑。

  「你小心点。」

  春花什么都没有,就是很有耐心。求春哥哥的眼神有古怪,以前看求春哥哥眼神很复杂,今儿个,倒是很「单纯」,只透露出「你小心」的讯息,其余一律被「封锁」。

  求春保持微笑,迟疑一会儿,才允许眼里露出该有的讯息,顺便以手势补强。

  「你叫春花,自然是……春是万象更新之时……花……是……天下独一无二的花……」他根本是在乱掰。

  他怎能说,他从不以为姓名重要。当日他替她取名是随意,春夏秋冬,春字在前,自是用春花……他也没注意过女儿家的名字,唯一跃入脑海的,就是那日李家村有个叫莲花的女孩。反正,女孩名字都差不多,随便一把就是花,就叫春花吧。

  不出眨眼,定下她的名,哪那知春花一直很在意这种事。

  春花瞄瞄她,心里嘀咕:求春哥哥的眼神有点迟疑,肯定有鬼。

  但,名字父母取,她也不能抗议,遂与他一块步行往书房走去。

  求春哥哥在而哥哥不在时,总是求春哥哥教她读书写字的。

  「这样也不好……求春哥哥老待在府里,如何认识好姑娘呢?」她自言自语。

  「……」他不置可否。最近春花接触那种才子佳人的书类不少,自然会往那里想去。

  皇朝女子这时候早开始思春了,哪像春花老爱(久禾书苑独家制作书籍,请勿转载或转售,谢谢您的支持与配合)看游历天下的书……他目光落在她小小的个头,内心总有点疑惑。

  别说皇朝女孩家,连男孩家在春花这年龄哪个不是高头大马,要说营养不良才致如此,那也不可能。

  再者……春花的面上、眼里并没有……七焚谁都察觉了却没有人说出口。

  随华容她,想必如此。

  「求春哥哥,你那句独一无二的话,想要对谁说呢?」春花实在掩不住好奇。

  「你要我对你说吗?」简求春笑着「反问」。

  春花楞了楞,仔细观察求春哥哥温暖的眼眸。

  他微笑地与她眼对眼,还难得有趣的眨着眼,任她看个清楚。

  「求春哥哥,你那句话可不能乱说。」她道:「一定是自己喜欢的人才好。」

  「……是吗?」他笑着。

  春花点头。「求春哥哥跟哥哥一样,都是不信鬼神的。要是哪天你随便指着个人叫了出来,万一要是真的,那人也不是你喜欢的,岂不是得不偿失吗?」老实说,七焚真不信鬼神,难保哪天求春哥哥不会为了故意抗鬼神而搞出这种事来。

  「……」他还是微笑着。

  春花注意着他的目神,确定他将话听进去并且允她不会随便乱喊出后,她松了口气,脚步轻快起来。

  简求春搭住她的小肩。她回首,看见他欲言又止。

  「求春哥哥?」

  「没什么……」简求春恢复微笑。

  春花她……为什么这么信鬼神呢?简求春忖思着皇朝里,信鬼神的人少,而春花自有记忆来只在简宅与七焚园里生活着,主子不信鬼神,奴人绝不会当着春花面前论鬼道神,为什么一个几乎不曾接触鬼神论的小孩,在听见大佛寺在讲到鬼神时,几乎不曾怀疑地去信它?

  他又想起当日在那破庙里,她那双据说能见鬼神的眼睛……

  是何来历?到底春花出身为何?

  七焚谁都想过,却想不出所以然来。

  他垂目把玩手上的「假签」,再抬眸望向走在前头的小小身影。

  是哪儿岀身一点也不重要,就算春花是大佛寺说神道鬼里的什么鬼也无所谓,这世上,若是鬼才能跟春花一般,那跟鬼相处他也是乐意之至。

  「求春哥哥?」

  他微微一笑,小心收起那签,负手徐步跟上春花。

小小玲珑 发表于 2019-10-23 18:39:17

  三、新年

  今年新年是春花第一次在八风园里过。

  去年是在求春哥哥的家里,她跟奴人姐姐一块过的,求春哥哥一去数月没有回家,而今年……她发现不管是求春哥哥或小气哥哥他们,都不是很在意新年。

  不,正确地来说,是根本无视任何有节庆的日子。

  日子就是日子,每天都要过,有没有节庆都没有差——这就是七焚的想法。

  春花是典型的「墙头草」,哥哥们怎么生活她就眼着走,在这方面她没有太大的意见。因此,除夕这天,她照往常作息,临摹求春哥哥的字帖,本来园子外头远远的鞭炮声一直干扰她,让她很想攀上高墙一探究竟,但别说她人小爬不了墙了,这一爬墙要是让哥哥们不喜,那说不定她就没有家了。

  在求春哥哥的家里时,她的家人只有求春哥哥,她看求春哥哥的眼色行事就好了,而在七焚园里她忽然多了好多家人,让她有那么点诚惶诚恐。

  万一求春哥哥的兄弟不喜欢她怎么办?虽然说她能厚着脸皮自来熟,可是,有的人就不一定能让她自来熟……例如墨二哥啊。

  她就见过好几次墨二哥直盯着她,好像在疑惑为什么她能够留在这里……要是二哥不喜欢她留在这里,她是不是会被赶出去?到时她就没有家了,也会去流浪街头……一想到她就有点不安稳。

  等这次求春哥哥回来后,她想偷偷问着他,若是园里的人不喜欢她留着,她是不是能回到巷子里的宅子,从此以那里为家?

  当然,小气哥哥想她的话,绝对欢迎他去看她的。

  到了傍晚,奴人本来该如往常一样送饭过来,她也会如往常一样,求春哥哥他们不在家时,她就在客房里自己吃。除夕什么的不算啥,她很习惯的……没有想到今天奴人没有送饭来,反而送来「让她到小厅里一块吃饭」的命令。

  她当场呆住。

  一块吃饭的对象就是墨二哥啊!

  今天是除夕夜,唯一留在七焚园里的主子只有墨二哥啊!

  她还没有跟墨二哥独处过,平常也没有说过多少话……要一起过新年吗?墨二哥一个人过新年会寂寞吗?她僵硬地滑下椅子,想去翻件新衣换上,至少喜庆点别让墨二哥生厌。那负责送话的奴人见状有点不耐烦,说道:

  「小姐,二爷还在等着呢,不快点的话,小的会受罚的。」

  「喔……好。」她脸红了红,放弃去找新衣,跟着这奴人一块出去。

  这奴人的速度有点快,春花人小腿短,几乎是半跑跟着。她很想说走慢点,不过这奴人会走快,想必是怕受罚,这么一想,春花又闭上嘴。

  远远的天空隐约有明亮的火光,让她好奇地往墙外的天空看去。要是今年还在宅子里,说不定奴人姐姐会牵着她到街上看烟花去……

  她又看看前面头也不回的奴人。

  ……其实,七焚园里也没有什么不好,底下人也不凶,就是、就是……哎,她想奴人姐姐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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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吃素?」

  「是的。」春花规规矩矩地答着。

  墨随华微微挑起眉,看着圆桌前的小小姑娘端坐在椅上,身上的衣裳不是新衣,黑溜溜的头发扎成辫子也不是多细致,但看起来就是一个气质还不错的……小丑八怪?

  容他用小丑八怪这四个字来形容。春花,是叫春花没错,严格说起来,她的五官端正,面带柔和,有着基本不差的长相,可是跟蓝蓝比起来,一个天一个地……别说五官了,连个头都差很大。

  他必须坦承,就他所看过的小姑娘里,这个叫春花的,长相排在最后一名。

  圆桌上,两人面对面。春花拿起公筷,就近夹了香菇,放进碗里后,再拿起自己的筷子,一口一口的吃法显得几分风雅斯文,由于年龄小,看起来就有那么点憨态。

  墨随华眼神微微亮起来。

  「谁教你的?求春教你的?」他指指公筷以及她用饭的姿势。

  春花闻言,愣了一下,看见他颇有兴趣的目光,顺口说道:「是求春哥哥教的。」

  「所以,读书人果然就是不一样吗?」墨随华感慨道:「虽然在七焚园里没有跟其他人共餐过,但想来他们跟在野外一样,吃个饭狼吞虎咽、双手脏污,哪像崔颖跟求春斯文有礼,看了就是赏心悦目。」他拿公筷,轻轻抚过,仿佛在说——今晚这公筷总算有第二个人在用了。

  春花见状,感到毛毛的。

  现在她也不好意思说刚才是顺口附和的。她跟求春哥哥在宅子里一块吃饭时,才没有公筷呢,求春哥哥会用自己筷子夹菜给她,跟小气哥哥吃饺子时她还把自己大半饺子都拨给他,也不见小气哥哥嫌脏……

  求春哥哥说她是他的远亲,可惜战乱数年早就失去音讯,所以她问她家里什么事他都答不出来,那到底是怎么认出她的?她实在好奇,缠了许久求春哥哥才非常迟疑地比着是她长得颇具特色,挺好认的。

  ……还不如不说。什么特色,根本是说很少有人长得跟她一样吧!她后悔极了要追问出个答案来。

  她想她的性子跟求春哥哥同样随和,这点必是因为有同一血脉,而她的长相恐怕是另一头血脉影响的,与求春哥哥这边无关。她暗叹气,只冀望长大后,能长好看点……

  她也有怀疑她失去记忆前的家必是大户人家,有许多动作她都是无意识地做出来,没有人教她,至少失去记忆后没人教过她,这种话要是跟墨二哥说,他肯定不会信。

 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年夜饭。菜色跟平常一样,她就挑着锅边的青菜吃,墨二哥也没有过年的心态吧……咦,她筷子顿了一下,随即赶紧恢复正常。

  刚才是不是她看错了?墨二哥在仿她?

  她被仿了?就仿她吃饭?

  ……她是不是进了什么奇怪世界了?她战战兢兢地埋头吃饭着,连菜都不敢挑墨二哥面前的,她人矮夹不到也不敢拜托他夹。

  「读书有什么好?」墨随华突然问。

  她抬起脸看着他。

  「是在避世么?以前崔颖倒是提过这个世界多令人厌恶,还(久禾书苑独家制作书籍,请勿转载或转售,谢谢您的支持与配合)是书里好……崔颖就是那天在破庙里你看得见我们却看不见的那人,若你确实看见那那人……」说到此处,换来的是春花一双茫然的大眼,墨随华这才想她失了记忆。

  也对,失去记忆才会无所芥蒂。如果她知道「这个人曾经明知抛弃我我会死,他仍救了另一个女娃」的事,会换来她什么反应?

  在这一瞬问,墨随华几乎想对她说出那样「不堪的真相」来观察她的反应。

  他自认并非恶意,单纯是想验证内心猜测的结果,他一向是这个性,至今好像也只有崔颖看穿他这点……他还没有说出,就听见春花小心翼翼又充满热情地回答着:

  「避世是什么我还不大明白,但读书当然好啊!为什么好啊,因为里头有好多好多的世界可以接触啊!」

  「哦?」不就是跟崔颖那套说法一样?

  春花眼神还是微微亮着。「还有很多很多的道理啊。有些事我不懂,它告诉我,我会想啊,想着想着好像就懂了,二哥,这真奇怪,是不是?明明什么道理的我连见也没见过,它让我读了它,明白了它,它就愿意归我所有了,我的世界也变得好大哪,它一直一直在扩充……就像以前虽然我住在求春哥哥的宅子里,可是我的世界会一直从宅子延伸出去,每当我懂了一样道理,明白一项知识,我就感到我的世界又有变化……」她偏着头想了一下,试着精确地说出心里的感觉,「愈变愈好呢。我的世界本来只有这么大,里头都是空旷的,读了书后,才发现我的世界里其实是满满有着许多东西。它一直存在,只是以前我看不见。」

  「喔……」墨随华试着理解她稚气的言语。读了书,可以发现许多希奇古怪的有趣事情?

  春枯不好意思地抿着嘴,又笑:「有着满满东西,也有人在,只是以前看不清楚,到后来都会一一现形的。」

  春花年纪尚小,想象力又有那么点天马行空,照说这样的话容易让人听不懂,墨随华却是明白了。这是在说,七焚都在世界中,书读多了,他们就会在她的世界里现形?再白话一点,所谓的现形是因为理解或在乎?墨随华为此感到惊讶,同时只觉得新的思考扑面而来,流入他渴求新奇的世界里。

  每个人,心里都有世界;皇朝里的人都在每个人各自的世界里,因为被理解被在乎,才会现形;而之所以理解,则是读了书……书本竟如此神奇,有这么可怕的魔力?

  他心不在焉地用完饭后,目送着春花回去,心里想着是不是该改天去瞄瞄春花这小丫头到底看了什么书,他也去翻翻几本试试看好了。

  当年他会识字还是崔颖教的,至于深读?他拒绝,认为那是浪费时间。

  当时,崔颖是怎么看他的?似乎是一种「你不看就不看,随你吧」的表情。好个崔颖……居然藏了这么天大的秘密。

  如今想来,他杀人时,崔颖在看书;他杀上瘾时,崔颖也看上瘾了。要不是有时感受到崔颖身上有着同类的气息,他真要以为崔颖跟一般百姓没有什么两样……

  不过,烧给崔颖的那套书他曾看过,里头风花雪月、可笑的才子佳人,有什么神奇的文字?难道问题是出在那些他看不懂的诗词,春花懂了,所以她的世界延伸了……那,假若他的世界变大了,有谁会在他的世界里现形?

  他十分好奇,同时也纳闷到底哪里是崔颖以及春花看出来了,而他却看不出来。

  今天除夕夜他也不过忽然想到园子里还有一个小丫头,一时兴致就一块用个饭吧,怎知换来个大惊喜……他必须承认所谓的读书人在战乱时是留不下性命来,但在小地方还是令人感到愉快的,例如小丫头吃饭的姿势很顺眼……

  他正要转身回去时,刚才春花消失的方向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随即小丫头片子自黑暗里跑出来。

  他看着她。

  她微微喘着,低头不好意思说道:「二哥,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回客房……」

  「你迷路?」

  墨随华面无表情,注视着她手里的小灯笼。灯笼里是有光的,只能照亮她三步里的距离。他正在想,这世上哪个小孩怕这种黑……胆子这么小的都死光了,这里怎么有个漏网之鱼?

  「跟我来吧。」他领着春花在园子里走着。

  远处的天空偶尔会有冲天炮,春花抬头看去,眼儿闪亮。没关系没关系,今年没法出去看,说不定明年哥哥他们在,就能带她出去玩了。

  天空的炮一连几串,她不小心看得稍微久了点,回过神看见墨随华站在那里,侧身回头盯着她看。她心里吓了一跳,连忙跑过去。

  墨随华还是没有动。

  春花不知所措,小声道:「二哥,我可以走了。」

  「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。」

  「二哥,请说。」她严阵以待。

  「你头发自己绑的。」

  「啊?是啊。」天天都她自己绑的啊,奴人姐姐不在,她在七焚园里全都自己来。

  「很丑,很乱,你知道吗?」

  「……」墨二哥一定很讨厌她。她天天这样绑,求春哥哥跟哥哥都没有嫌过!

  接下来的一刻,她想十年内绝对不会忘记。她惊奇地瞪大眼——

  墨随华撩过自己一束被烛光映到蒙蒙柔色的长发,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细致分解,绑出完美的小姑娘辫子给她看。

  她目瞪口呆。

  「会了吗?」他又把辫子打散,依旧面无表情,「同样是自己绑,你绑的太差了,是手指太短的原故吗?」

  「……对,我手指短,我、我会努力的……」春花回得有点轻飘飘,一时回不过神来。世界变化太大,她追不上了……

  墨随华看了她一眼,转头又大步走着。

  没有多久,细碎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了过来,像小孩子在碎步跑着、喘着。

  紧紧尾随着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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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本书烧了起来。

  「喏,崔颖,这是新出的续集,烧给你了。」

  橘色的火焰吞噬着被风吹翻的书页。

  「有时忘了也别怪我。你以前不是说过吗?时间能带(久禾书苑独家制作书籍,请勿转载或转售,谢谢您的支持与配合)走一切,包括记忆,所以,有时把你给忘了,你也不用太意外。」

  他的自言自语,自然无人回应。沉默半天,墨随华又道:「地下,有个叫春花的,你要遇上她了,就多照料她点吧,她跟你挺像的,都是读书人。」他不说她是南宫朗的妻子或七焚的亲人之类,崔颖跟七焚的感情没那么好。

  那,为什么一直烧书给崔颖呢?墨随华想了一息,想出个最适合的答案,不过就是他想知道自己能够维持这个记忆有久。

  维持还记得崔颖的时光,所以一直保有烧书的习惯。也许哪天续集没了他便不再烧了,也许哪天忘记烧了,就这样一集拖过一集,到最终崔颖自他记忆里被完全抽离,谁知道会是怎样呢?

  他从来不信鬼神,哪怕配合余桐生让春花死后投胎,哪怕他想替春花办个法会,其实心里都是不信的;就如同他年年烧书给崔颖,他也不信崔颖真收得到,世上哪来的地府黄泉啊。

  他烧只是习惯,只是……也许有那么几不可见的一点疑惑而生的期望。

  春花幼年曾自称看过类似崔颖的人,这点他也反复思考过。小孩不会说谎,她确实看见了,可是,看见了真是崔颖的鬼魂吗?

  不,他不那么认为。也许,春花看见的是崔颖的残念?残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眷恋。崔颖生前也从破庙里逃走,当时也有人追杀过,春花也许是看见了那时崔颖想要成功脱逃的残念。至于为什么只有春花看见,是因为同样都是温和的读书人?

  ……就如同,若然将来有与春花相似的人,也能看见春花留在这世间的残念?

  他的思想如此奔胆,全拜春花之赐。以前他对许多事感到有兴趣,却都是模模糊糊的,只是察觉到自身的思考与其他人略有不同,他似乎更为天马行空了点,后来春花开启他的另一扇大门,让他真正感受到思考可以无边无际。

  至今,他没有告诉任何人,他有时间还是会静下心来看一些书让自己的世界更加扩充,虽然,他的世界里没有人现形过,可书看愈多,不仅圆了内心长久的疑问,也让他想得更多。

  书里的什么道理他全无兴趣,他只想知道更多事的多种解答,例如——

  当他死去时,他的残念会留在这世上吗?看见他残念的人,又会是怎样的人?谁能跟他相像?

  例如,春花的残念在哪里?

  例如……这世上,有鬼吗?他墨色的眼眸落在烧完的灰屑上,轻轻问道:

  「又例如……崔颖,你收得到吗?还是,我只是在执着留住记忆?」

  他没有预期谁来回应,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,才微微一笑:

  「希望下集出来时,我还没有忘记你。」

  这些年他烧了几本,他也就跟着看了几本,里头就真的风花雪月,除非诗里有他看不出来的深意,否则如何解读都是艳诗,他却总是心不死,一次又一次想从里头看岀所谓读书人思想上的与众不同处。

  话又说回来,在这样的世间,写这本书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年又一年的苟活下来。

  理应是个读书人,居然还能从七焚那时一路写到八风,他都想翻出这个人来,看看到底是怎样的脑子,在乱世里还能写着如此令人牙酸的风花雪月……

  燃尽了,他毫不留恋地转身,上了马车离去。

  一阵凉风,将灰屑轻轻吹散开来了。

小小玲珑 发表于 2019-10-23 18:39:40

  四、重生

  墨随华看见一个小姑娘正偷偷摸摸地蹲在窗子前。

  他退到院子外头,确认这是归无道的屋子,于是再度进去,走到春花的后面。

  窗子半掩,可以瞧见里头躺在床上的归无道正骂着一个年轻的奴人,不过,由于归无道太虚弱,声量并不大,春花费力听也听不见。

  墨随华半蹲下来,再往下一看,春花所尊的地上还有一把铲子。

  他挑起眉,很想知道里头要发生了什么事,她是不是真能拿赶铲子杀人?他仔细听了一会儿,在春花耳边轻声道:「无道是在骂这个人怎么能欺负妹妹。」

  当他话一说岀口时,身边的小姑娘瞬间僵硬,然后缓缓转过头瞪着他片刻,嘴巴紧紧抿着,直到意识到他是谁,她的表情才明显松了口气。

  好姑娘!墨随华黑眼一亮,心里赞叹着。

  有人近身,不会盲目尖叫,先确认四周情势,不乱叫是为不拖累别人,确认对方是谁才能谋定下一步。这个春花没有人教也明白么?不,不能说没人教,他多少沾了那么点功劳,在议事厅她听了多少事,想活得安然自在可不是脑袋愚蠢,依赖着南宫朗、简求春就行,谁知道下一刻他们何时翻除。

  虽然已验证过不止一、两次,但每回春花总令他感到惊喜……他所看过的人只会让他失望,而目前春花还没有。

  他十分期待将来春花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子。

  「这个奴人在无道名下酒楼做事,他妹妹是个舞娘,早年她离开迷周城后到了平阳珹,喜欢上七焚的对头,这才回来套了她哥哥的话,设了让无道一脚踏进去的陷阱……怎么这样看我?」墨随华不以为意,「我的兴趣之一就是观察周遭有趣的事。」

  ……二哥,其实你的身分是包打听吧?春花眼儿生耀,很想说:收我为徒吧!我也想当个包打听!

  「二哥你是说,他在迷周城里的酒楼做事,妹妹却到平(久禾书苑独家制作书籍,请勿转载或转售,谢谢您的支持与配合)阳城定居?」

  「是啊,怎了?」墨随华轻笑,看着屋里的主仆,「哥哥要不是潜伏多年的细作,那就是因为报恩留在迷周城里。妹妹终于受不了哥哥是奴人,选择一走了之。」他对上春花不可思议的眼睛,平静道:「在这世上,奴人就是如此下场,不管是多亲的人,久了,终究还是会放弃他们。」

  「……可是,奴人没有效错事啊……」

  「春花,你以为,在这世上位处低贱的人做错了什么事?身在高位的人又做对了什么事?依我之见,这个奴人九成是细作,奴人里没有一个好东西,哪怕一开始都是平民身分,但在奴人世界里沉浸久了,所思所做皆是灰暗见不得光的……也就是你所说的不好思想吧。」

  春花保持大瞪的眼睛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现在二哥又在为她上课,她知道,二哥是对的,她见过的奴人几乎都是有心眼的、阴沉沉的个性……她猛然意识到他说屋里的奴人有可能是细作,心一跳,连忙回过头专注地看着里头的动静。

  墨随华见状,嘴角上扬,侧耳听了听里头的对谈,嗤之以鼻。

  「真是失心疯了。居然说妹妹是需要保护的,无道是傻了是吧?」

  春闻言目瞪口呆。现在是怎样?人家为妹妹前来求饶,结果无道力挺人家妹妹?这……是一个傻瓜村里的傻瓜蛋吗?

  她瞄见墨随华赶身要走,连忙低声道:「二哥,万一里头……」

  墨随华深深看了她一眼。「里头会发生什么事外人管不了,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,承担不了便是一死罢了。事实上我初识无道时,就判定他粗鲁直率,该是七焚中最早步上崔颖下场的人,如今每多一天命都是捡来,就算此时此刻死去,他也算值得了。」

  春花一时说不出来,眼睁睁看着他离去。

  站在院门口的简求春,一瞬也不眨地盯着墨随华,两人错身而过时,后者忽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。

  墨随华走远了,简求春仍站在原地没有动作。他平垂着眼寻思着墨随华笑容背后所代表的意义。

  过了一会儿,他无声无息地来到春花的背后,自窗缝间往里看去,跟着听了些话后,一双漂亮的黑眸底流转着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
  紧跟着,他配合春花蹲着的身子,半蹲下来,,轻轻拍着她的肩头。

  春花毫不惊吓,头也不回。「求春哥哥。」

  简求春不知是该笑还是该认为受到冷落。春花头也不回就能感觉到身后站的是谁,心有灵犀固然是一因,但,何尝不是春花与他相处自然?

  他还记得,他刚救春花的那一年,春花隐隐有着讨好之意,可以说是她脾气和善,不过里头也不乏一个小姑娘想在乱世里求生存旳小心眼,她只有讨好才能留在这个安全的环境里,至于后来啊……他脸色柔和下来。

  他又拍拍春花的肩。春花回过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神,愈看愈震惊。她低声说道:

  「二哥查过这个人,知道这个人没问题才会放进来?」这不是在玩她吗?害她胆战心惊的。她一低头,看见那把铲子,虽然很孬,还是不由自主松了口气。

  二哥总是喜欢拿最坏的情况来唬她,她怀疑二哥是想看她会做什么反应吧。

  简求春见状微微笑着。归无道能不能活着他没有什么兴趣,但春花显然对每一个相处的人都情深意重着,例如归无道,例如那个曾照顾春花的女奴人,至今春花还在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奴人茹素,他本以为小孩子忘性大,过了一年就会将个死人忘记,哪知她一直没有忘记过。

  情深意重……也没有什么不好,他想。他死后,春花必会如惦记那奴人一般,将他放在心里直到她死去,为此他感到无比的欢喜。

  只是……若然哪日春花给人害死了,那种年年岁岁惦着人的心情他是做不到的。

  人要活着,对他才有意义;人死了对他毫无用处,他又怎会在对方死后继续付出感情?春花是他在这世上最愿意亲近的一个人,可他本质终究是自私的。

  他很好地掩饰心中的歉意,拉着春花起来离开窗边,对着春花比手势。

  春花讶道:「我跟无道交情好,才会关心他……」她再看求春哥哥的手势跟眼神,笑眯眯道:「一开始,是因为他是求春哥哥的义弟啊。」

  「……因为是我的义弟,才会跟他交好?」

  「是啊,是求春哥哥开启的那一扇门,才会让我认识无道啊。」她跟着简求春出院子,「因为是求春哥哥推开了那扇门,所以我认识了二哥、小气哥哥跟蓝蓝,才能发现他们的好。若求春哥哥不是我远亲,那肯定我们只会擦身而过,也许我会在其它城里,也许会在迷周城看着你们从我面前走过……光想就会很遗憾呢,然后我又想着,是不是也有很多人错过了求春哥哥你们的好?」她面带惋惜。

  简求春对她后半句没听进去,只听见「遗憾」两个字,他的心底就愉悦起来。相处久了就是有一个好处,什么是真话是假话,他一听就通透。

  这话,是肺腑之言。她是真真切切庆幸与他们相遇。

  他试着接纳春花的幻想力——如果那一日他未曾在树下发现她,未曾在乱葬岗找到她,那春花确实只会是错身而过的路人……或者该说,死人。

  这是一件完全不需要幻想力就能猜出的绝对事实。

  及此,他的笑容顿住,一股全然陌生的感觉侵肌透骨,直钻心头,令他不住的发寒颤栗。这种感知猝然而来,未曾有过,他不得其解。

  很久以后,他才知道这叫不寒而栗,他生生世世本来都不该产生的情绪。

  他压下这种陌生的情绪,瞟她一眼,比着手势。

  春花自认一向与求春哥哥无话不谈,于是坦率地回道:

  「无道像我的谁?无道就像我弟弟啊,嗯,或许他把我当姐姐?」她幻想着。

  「姐弟?」

  此刻,简求春的表情似是不大懂「姐弟」间的感情,她连忙解释道:

  「就跟求春哥哥像我哥哥一样,就是这种哥哥跟妹妹的感情啊。」

  「……哥哥?」他一脸疑惑。

  「是啊,求春哥哥什么都为我着想,为我好又疼我,要是只有我俩在荒岛上,求春哥哥一定会把食物都给我吧。」

  简求春表情微妙了一会儿。荒岛?也只有春花才有这种奇怪的幻想力,但若然真在荒岛,说不定他真会把仅存的食物分给春花,这就是哥哥对妹妹的感情?

  他向来对人生不出什么情感来,至少,到目前为止没有其它的感情来比较分辨……原来他对春花的感觉就是这种兄妹情感?

  他迟疑一会儿,又比着手势。「南宫朗呢?也是哥哥?」

  春花点头。「是哥哥啊,他就是这样待我啊,不过他太小气,一定会先欺负我,再把食物塞进我嘴里,捏住我的咽喉逼我吞下。」说归说,她神情一点也没有抱怨。她又叹气,补了一句:「还好,不会真的在荒岛上。」万幸万幸。

  简求春寻思着,他将面上对情感的不解掩去,比着:「我当你哥哥,你很欢喜?」

  春花平日黑圆温和的眼眸瞬间迸出耀眼的神采,灿烂了整张小脸。

  「当然!求春哥哥,这是我在这世上最欢喜的事之一!」

  求春见状,眼底染上柔软的笑意,不疾不徐地比道:

  「我听人道,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令人欢喜的事情,可惜,我一直未曾体会过,但如果春花将视我为哥哥而感到无比欢喜,那么这事必有其值得令人快活的地方,我自然也会与你一般,将它视作我此生最欢喜的事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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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万籁俱寂。

  陡然,八风园的大门打开,外头执着灯笼要回住所(久禾书苑独家制作书籍,请勿转载或转售,谢谢您的支持与配合)的奴人管事吃了一惊。酒楼事忙,他总是最后离开,天天夜里经过八风园正门口,却没遇过有人在此时从里头出来。

  他定睛一看。一名高大的年轻男人匆忙牵着骏马,要翻身上马的动作中带着一些无措。无措?在这人身上根本前所未有的。

  奴人管事连忙大步向前。「六爷!六爷?出了什么事?」夜里,声音极为清楚,对方却仿佛没有听见。他试着要拦,急声大吼着:「我是虞青!虞青啊!六爷,现在已经入夜,是要出城吗?城门是关着啊!」

  归无道终于回过神,赤红的双目定定盯着他好一会儿,意识到这人时常现在他四周……是个奴人,对,跟春花一样的奴人,春花曾经赞美过的学子,在他的酒馆里一做数年,叫什么?他叫什么不重要,重要的是——

  「城门?对!去!去找个能开城门的人。在我到城门前,必须给我打开!就算把丁胖子挖醒,也要给我打开!」激烈高昂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。

  虞青见状,小心翼翼地问:「六爷,是八风园里有人重病?」

  归无道转头死死瞪着他。

  虞青更是放轻声音。「是要找大夫吗?」

  「对!我是要找大夫的,出来找大夫的!春花没有呼吸了,她需要大夫……」

  虞青心头咯噔一声。春花?没有呼吸?

  许多年前他曾从归无道嘴里说溜听过一次,,然后,再也没有听过,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一样。也正因依归无道的性子,能够不说出有关春花的只字片语,他才察觉到春花对归无道的重要性。

  一个没有牙齿咬人的姑娘,要怎样才能替她装上尖锐的牙齿呢?这是当年归无道烦恼的原话。

  他无从理解,直到有一回他潜进七焚园里,光瞧见她,立即就明白六爷言下之意。跟他小时候无害的妹妹一模一样,只是那个叫春花的小姑娘运气太好,在她长出利牙连亲人都撕咬前,就已经有强大的人将她庇护在羽翼下,不像他妹妹……他一直想跟六爷说,不要有机会给她长出利牙,那样的后果是他承受不的,但,后来没有这个机会也隐隐察觉八风园里出了事,而且极有可能跟春花有关……接着就是今天的没有呼吸……

  不就是死了吗?六爷杀过这么多人会不知道?是无法接受死讯?

  他见归无道要策马奔驰,赶忙抢住缰绳。

  「等等,六爷,要请大夫,骑马怎么行?老大夫禁不起颠簸的!要换马车!城里的大夫让手下人去请,我陪你出城请,有我在,大夫就不容易被你吓到!」

  归无道脑袋一片混乱,茫然地又看了他一眼。他说话似乎条理分明,句句在理……他根本无法做深入思考,于是点头道:「好!快去准备马车!」

  虞青连忙去准备,也不理八风园里的奴仆以见鬼的眼神看他。他们在想什么他岂会不知?他们在想,如果这个叫春花的姑娘真的死了,再请大夫来又有何用?最后首当其冲的必是一直陪在旁的他。

  他……当然知道啊!可是身为一个人,既曾得覆庇之恩就当回报,哪怕他的回报对恩人微不足道,也绝不能知恩不报,这正是读书人的气节。

  他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妹妹能够这么轻易的忘恩负义……这能算人么?还是,是这个世间把人逼到恩仇不分?

  但愿,那个叫春花的姑娘的死去,对归无道不会有太大的影响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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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我说啊,无道,在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不错的人呢。」

  他躺在草皮上,脸上覆盖着一本书。这书字字他识得,可要解其意就算了吧,拿来遮阳入睡最有用。

  「是啊是啊,例如莺儿就很好啊。」

  他嗤一声。「你的婢子干我什么事?她再好也与我无关。」他没张开眼也知道春花穿的肯定是秋天颜色的衣裙,发上带着萱草金饰;金饰并不贵重,小小的一串。

  那叫黄莺的倒真有审美观,他竟认为春花被点缀得有那么点可爱了。

  「哼,不是与你无关,只是你从来不认真看人家的好罢了。」

  他懒得理她,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个悠闲的午后,要是春花可以闭嘴更好。

  「墨新我感觉就不错啊。」春花突然道。

  「……」

  「无道,你也认为墨新不错吧。跟你聊得起来也不怕你,他那么软弱,就算想要害你,你也不会怕。我知道你觉得他很好玩,是不?」她噗哧笑着。

  「……春花你有点吵,睡一下好吗?」他是想要人陪,不是要听鸭子叫。

  「不,我还不累。好难得,我能出玉春楼呢。看,原来园里是这样的美,我都有点忘记在阳光下的感觉了。有时我真羡慕你,我们一起长大,我陪着你下棋,到最后,能出大门的是你,而我,永远留在原地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所以,这是你亏欠我的,是不是?墨新死了没有关系。」春花似乎偏头想了一阵子,「崔怜君,是叫崔怜君,对吧?他跟墨新一样都不怕你,还能跟你一口气说了十句话以上,对不对?你也不讨厌他。我就说嘛,在这世上你不会永远都是孤独的。不是不存在,只是时间还没有到。虽然我放心了,心里却总有那么点不甘心。」

  「……崔怜君会死的。」

  窸窸窣窣的声音凑了过来。春花几乎是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声:

  「无道,只要是不怕你的、关心你的,你都要他们死,那么,那个姓虞的,也会死吗?你不会让我失的是不是?」语毕,她伸出手,要掀了他面上的书。

  「不,不要掀——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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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不,不要掀——」

  正掀着布帘要进来的虞青,顿时停住。

  停止动作半天,才缓缓张开眼,带着浅浅的酒意认(久禾书苑独家制作书籍,请勿转载或转售,谢谢您的支持与配合)着周遭的环境。这里是他名下的酒楼,经过时进来私房眯一下,没想到会作起梦来。

  他看了一眼停在那里的奴人。叫什么……虞青?他想起来了,梦里的春花是这么喊的。许久以前为了讨春花高兴而救下的一个学子,怎么都物是人非了,他还在?

  归无道有时也纳闷,这人怎么一直留在酒楼没有走没有逃?后来他想,或许这家伙是潜伏在他身边的细作,也或者七焚威名太大,一个奴人最好的结局就是有个靠山,所以就这么胆小怕事,在他名下小心翼翼讨着生活。

  不管是哪个他都无所谓,就是一只虫子,虫子死不死对他来说真的无关紧要……

  归无道定定看着他,突然问道:「你妹子呢?」

  虞青跪在地上,将饭菜端到他身边的几上,头也没抬道:「嫁到平阳城很多年了,多亏六爷当年放她一马,如今她也算是有平淡幸福的日子了。」

  「嫁给谁了?」

  「……小铺子的小老板吧,我记得是卖饼的。」

  「记得?你没去看过?」

  虞青有点吃惊今日归无道问得这般细致。他苦笑说道:

  「我已是奴人之身,总是会教家人难堪,只要知道妹妹过得好,不去也罢。」

  归无道想着春花何时会让他难堪了?绝对没有。

  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虞青的相貌。皇朝里的男女都是好看的,春花常这样说,于是他这个从不注意人五官的粗人,也就当所有人是好看的。

  虞青绝对没有南宫朗俊美,倒有简求春的几分书卷味……看久了,他照样心里产生厌烦感,只是随着年纪大了,也或者春花那只鸭子直灌给他一些奇怪的道理,让他勉强压下这种厌恶感。

  他慢吞吞地收回目光,拿起饭碗埋头大吃着。

  虞青安安静静地起身,就站在一旁候着。

  没一会见,虞青又听见他突然问道:

  「你没有逃走?逃到平阳城,逃到你妹妹那里都好啊,要是我一个狠心,就算你只是被你妹妹给骗了而传递消息,我也是会毫不留情一刀下了去。」

  这么久远的事,虞青没想到他会提岀来。算是他几乎看到大的归无道就是一个粗心眼,不会把一件事阴沉沉地惦在心头久,怎么这次……他坦白答道:

  「奴人的命是六爷给的,两次的命;一次是在地窑的卖身钱,一次是穷途末路时,六爷给了庇护之所。」

  归无道抬头,讶道:「就这样?」

  虞青闻言,难得在归无道面前露出笑容来。「奴人读过几年书不是白读的,蒙一饭之恩,尚杀身以报,何况奴人承的恩是命。礼义廉耻,奴人还是学到了。」

  恍惚间,归无道想在那大树上,有个小姑娘坐在那里,笑眯眯地学着墙外走过的学子背着之乎者也。

  ……文言文的,谁听得懂啊?

  ……一起学啊,无道,我们一起学吧。

  「你看着我,没有感觉吗?例如厌恶感?」

  虞青结巴着:「没有……」感到归无道尖锐目光,低声道:「也不能说完全没有。做人要分清楚,有恶感也是因为六爷身上稍带煞气,一般人是不太能接受,但,您对我有恩,我若因这莫名其妙的恶感而忘恩负义,一走了之,我岂不是不如畜生?」

  原来,读书人都是这样吗?书读多了就有强大的理智,能够控制住情感上的厌恶。

  「你没有懊悔过吗?你本来就是个读书人,要不是为了你妹妹,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,永无出头之路。」归无道实在不解。

  虞青又是一呆。这一次呆的时间欠一点。他轻轻说道:

  「事已至此,再想也是无益。名与身孰亲?身与货孰多?得与亡孰病?是故甚爱必大费,多藏必厚亡。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,可以长久!」

  ……什么鬼!归无道最恨有人跟他扯文言文!当他学识低下是不是?还是春花好沟通,不像这些读书人说起话来酸不溜丢的,老让他头皮炸开。

  在许久以前,当春花还在玉春楼那段日子里,他为了让春花不感到寂寞,只要他留守八风园,必定绞尽脑汁说些外头的风花雪月。他记得,话题里偶然提过虞青这人,春花对这学子有即象,兴致勃勃与他一块花费心思猜测这人的用心。

  其实虞青抱存着什么心思都无所谓,反正不是一个依附的奴人就是一个别有用心的细作,他就当是陪着春花打发时间,度过漫漫午后罢了。那时春花提到了第三种可能——这人始终是存着还恩的心情,哪怕恩人是七焚的归无道,有恩情都是要回报的。

  他哈哈大笑,不以为意。恩情?那又是什么鬼东西?

  春枯也只是轻描淡写说着这个可能性,就像是午后闲聊,并不刻意强调,显然也不希望他被迫认同她这个可能性。

  他可以把虞青当成细作,当成一个依附的奴人,这点对虞青有害对他却无害处,但哪日他真信了春花的笫三种可能性,而她猜错了,他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。

  是啊,春花是宁愿其他人死也不愿意他死,,所以……所以……

  他垂下眼。以往点滴总是在不经意间浮上心头,蠢蛋春花总是喜欢眼他聊些蠢事,都是一些他想不到的天马行空,当然,他认为更精确的说法是他懒得想,不是想不到。春花从未强迫他接受她的天马行空,只是把许多无数的可能性陈列在他面前,一开始他都只是随便听着,直到几次遇上生死关头时,那些可能性忽然就蹦了出来。

  春花一直在帮他列岀他所有懒得想的可能,然后储存在他的脑里,增加他的求生机会,所以说……她还是因为背负太多的罪孽才死了吧。

  虞青不像春花……气质什么的真不像,真要说,崔怜君才像墨新……才像春花。

  他是绝不允许春花之后,有相似的人再出现在他身边!春花是他永远的妹妹,他才不允许什么弟弟的也跟着出现。

  ……所以,崔怜君还是必须死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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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耶,睡着了吗?你还是一样啊,才念了一段三字经就迅速入睡。这样好吗?以后要是仇人来了,只要背一背书,你肯定就惨了吧。」

  「……闭嘴。」归无道迷迷糊糊道。阳光下,面上覆着一本书,他就说,书念那么多干嘛,遮阳入睡最方便。

  现在很好睡,春花就别再吵了吧,他心里这么想着,同时他还是很清楚春花会继续吵下去,她就是像鸭子一样聒聒叫,有时真想挥拳相向。

  等了又等,出乎意料外,春花居然没有像往昔那样在他梦里吵了。

  「春花?」

  「嗯?」

  人还在怎么不吵了?终于累了?不,不能累,万一以后不出现了怎么办?他是厌烦这个春花,却不希望她消失……他本是直来直往的性子,在不知不觉中也充满矛盾了。

  「我说……你过得好吗?」

  「过得很好啊。」

  ……又不对,这时春花会说「我过得很好,因为有你们,我始终不开心,也是因为你们」等等诸如此类的。

  书盖在他的面上,他合着眼眸,闷声道:「关在玉春楼里会很好?别说笑了。」

  「原来是指那畤候,就算不好也要懂得自得其乐啊,真的要说不嘛……还真的有段时期,让我恨到咬牙切齿了。」

  看,来了吧来了吧……

  接他又听见春花道:「好歹你也烧点书给我!没有书,(久禾书苑独家制作书籍,请勿转载或转售,谢谢您的支持与配合)笔墨都成,结果呢,什么都没有,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。」

  「……」好像哪里不对。等等,以前梦境都是小春花,这声音倒像大姑娘,所以梦境也升级了?他知道了,今天春花的主题是在地府的惨日子。于是,他又闷声道:「我知道你在地府里过得很不好…」因为她是代罪羔羊。

  「现在是要逼我说,我在地府过得很惨就对了。好吧,我也认为挺惨的,绝对没有在八风园时得好。无道,以后你要替我作证。」

  看吧看吧……但,这次还是哪里不对,不是应该说完多惨,再挑起他的罪恶感吗?其实,以前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有罪恶感,直到春花死后……

  「你放心,墨新也下去了,一个一个都会下去的。」

  「什么?」

  「只要与你相像的,敢靠近我,我都会一个个杀了……」

  「等、等一下……」

  「虞青的事你猜对了。他说他是报恩来的,当然,我也不蠢,是不是报恩我并不在乎,只不过……他说他妹妺嫁人了,嫁给平阳城的小老板……」

  「虞青?」春花似在回忆。讶道:「是他。当年你告诉我,他妹妹死了。」

  「是啊,早死了。我重伤后,二哥一直让人监视虞青,他妹妹依附的人怀疑虞青在我心里有地位。嘿,真是个傻瓜蛋,一个小奴人在我心里会有地位?竟让人告诉他,须诱我出迷周城才放了他妹妹,哪知这一回他置之不理,没多久迷周城外就多了一具无名女尸,他不会不知道。」

  春花安静了许久。

  他忍不住,低声道:「春花,放过他吧,目前我还不想杀他……」

  「耶?」

  「他跟墨新不一样,我跟他谈不来,我也不怎么喜欢……」

  「等等,等等,无道,我们好好谈谈!」

  有人要拿开他脸上的书,他立刻扣住。「住手!不要掀!」

  「不掀?你在偷哭,是不是?」

  「谁在偷哭了?」他骂道。王八春花,这家伙力气是不是比以前大了?也对,以前是小春花在跟他抢,现在轮到大春花,「你又想让我看你七窍流血,是不是?没门!」

  「什么七窍流血,你作梦啊你!」

  「我就是在作梦,不然怎会梦见你!你这混蛋从来不托梦!我只能自己梦!梦里你老爱指责我还吓我!一个姑娘够丑了,还七窍流血给我看。我承认我错了,我不该让你教我下棋,不该让你这么孤独地死去,都是我的错……所以,所以……」

  他感到春花的力道蓦地放轻。这一次居然放过他?

  「傻瓜无道,」声音十分轻浅,带点哽咽,「七窍流血是被毒死的,谁被毒死啊?你就不能幻想我在地府玉树临风吗?好歹我在那里也是有靠山的啊。」

  「什么鬼?这种对话他接不下去了!以前在自己的梦境里,春花每句话都反应出他内心深处的恨意与懊悔,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一直在梦里陪伴他的,并不是托梦的春花,而是他内心的反射。即使如此,他还是舍不得春花自他梦里消失。

  猝不及防地,有人竟抽走他脸上的书,他正要大骂「老子从来不玩诈,内心反射出的春花竟给我玩诈,混蛋」时,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凑了过来。

  她眼眶微红,嘴角含笑。「无道,梦醒了。我一直在这里啊。」

  归无道一怔,猛地意识到崔怜君等于春花……是啊,春花还魂了!他老是三不五时与过去混乱,与梦里混乱,回到那段春花死去的日子……

  春花笑容满面。「我认为你必须记住我现在的笑容,下次作梦时万一再梦到我七窍流血,你心里就想:春花最怕的就是青面獠牙、七孔流血,她万万不会变成那样……」她学着南宫朗弹弹归无道的鼻子,「谁要你杀虞青了?你得他很好,那就好啊。下回你作梦时就想『只要我好,春花就欢喜』,那你喜欢谁,春花也跟着你喜欢谁啊。」

  「谁说我喜欢他了?」

  「好好,不喜欢不喜欢。」春花还是笑眯眯。她仰头倒向草地上,学着他先前在脸上盖了一本书,「天气真好,是不?好暖,我真喜欢,所以你也喜欢,对吧?」

  归无道瞪着她。看她睡得悠闲自在的……他也跟着躺下,让书本覆在脸上。

  「春花……」

  「嗯?」

  「你在地府时,有没有见到一个叫墨新的……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我没喜欢他,就是……就是觉得他挺可怜的。」本来一直想要杀掉这个跟春花有点像的小子,谁知他会死在刺客手上。他忍不住补充一句:「他跟我说话倒是大胆,如果他活下来,说不定你会喜欢他。」

  「喔……」春花慢吞吞应着,三字经下传岀的声音变得柔软无比,「我一定会喜欢他的。他能跟你说上十句话,又能令你如此惦记,那表示在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我们没有遇上的人,都有可能会喜欢上你、喜欢上二哥、喜欢上求春哥哥……很棒,对吧。」

  他嗤笑一声,但没有如往常那样反驳,只低声道:「希望他一路好走。」

  「改天我们烧些纸钱给他,不过我想他没有什么大过错,说不定早投胎转世了。」

  归无道闻言,也没有再多话。

  再过一会儿,他意识有些模糊,听见春花的声音隐约的响起:

  「要是有更多的人感觉到就好了。只要有一点点善意对你,你便会一直惦在心里,其实无道最是心软了。」

  胡说八道,这是假春花吧!什么他心软……他根本是施舍一点良善给别人,好为春花来积德!

  对!就是这样!归无道内心充满着不满。

  不过,这一次他入睡的心情奇异舒畅着,在要睡不睡的恍惚间,他问了一句——

  你后不后悔遇上我们?

  然后,他迷迷糊糊地听见回复——

  不后悔。再来一次,也不后悔。

  归无道嘴角不自觉地扬起,就这么睡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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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几年,蓝蓝常发现归无道睡在靠近外墙的树下。

  他总是盖着一本书,就这么潇洒地睡在草地上,任着阳光照拂着他。

  那大树,是少年时期他与春花常爬上去玩的。

  这一次,她看见不只归无道,连春花也睡在树下。

  她怔了片刻,抬起眼看着湛蓝的天空。

  今天的天空,好像也不那么令人讨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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